“低欲望躺平主义”的本质、危害及其超越—基于当代青年多元需求的分析视角
摘要:“低欲望”与“躺平”现象的出现并非偶然,它是近年来以“丧文化”“佛系文化”为代表的“颓废型”青年文化的延续。它是青年面临社会难题而群体性焦虑的文化反映,也是青年主体的代际特质与亚文化表征,本质上是所谓社会“内卷”后青年的自我贬损。一些青年选择“低欲望”和“躺平”有其现实缘由,但任其发展下去,会走向消极宿命论、价值虚无主义与犬儒主义。当代青年的需求世界多元复杂,不应夸大青年“躺平”现象并将其绝对化、标签化,而要整体把握并关切青年多元需求,帮助青年树立正确的需求观,形成青年个人奋斗与国家蓬勃发展之间的良性循环。
关键词:当代青年;“低欲望”;“躺平”;多元需求;奋斗精神培育
近年来,“躺平”“低欲望”“丧文化”“佛系”等“颓废型”文化现象不断涌现,而且这些文化现象已超越一般的青年文化范畴,成为一种泛社会文化现象,不同群体、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似乎都身处其中,整个社会言必称“躺平”“佛系”。不能否认,一些人“躺平”心理的客观存在,更不能否认“躺平”现象有其客观现实原因,但必须指出的是,当前相关研究主要是基于社会学视角的现象学探讨,缺乏哲学式的结构性思考,这导致研究过度聚焦于对特定群体及其特定特征的分析,有将其狭隘化、绝对化及标签化的倾向。事实上,当代青年是一个个性特征鲜明但同时精神世界丰富多彩的群体,其需求更是多元立体,“低欲望”与“躺平”心理只是其多元精神状态中的一种,且并非适用于每一个青年个体。因此,一方面,要高度重视对于诸如“躺平主义”等青年亚文化的现象学研究,挖掘所谓社会“内卷”后的各种青年文化镜像;另一方面,也要从哲学层面总体把握青年的群体特质、精神图景及多元需求,并在正视与关切其多元需求的基础上,引导青年为实现人生追求而努力奋斗,帮助青年培育积极正确的奋斗精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青年工作的重要思想,其关于当代青年的时代定位、历史任务、奋斗精神培育等论述,为我们整体地把握青年文化现象、培育积极的青年奋斗精神,提供了理论指导,值得深入思考、积极借鉴。
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在其著作《低欲望社会—胸无大志的时代》中这样描述当前日本社会:由于社会生存压力大,出于对未来生活的担忧,许多青年不愿意超前消费、承担经济风险,也不想谈恋爱及结婚生子。简单地说,没有消费欲望,也没有斗志,整个社会死气沉沉,陷入了低欲望状态。“低欲望”一词近年来传入中国,并迅速蔓延,当其与时下流行的“内卷化”一词相遇,两者迅即契合在一起,心照不宣地被许多年轻人视作社会圭臬,纷纷以无奈、自嘲或调侃的心态,将自己归类为所谓社会“内卷”后的“低欲望躺平青年”。“低欲望躺平主义”,一时间成为年轻人津津乐道的苦涩个性宣言,并与“佛系文化”“丧文化”完美合谋,将“颓废型”文化继续推向社会前沿。“低欲望躺平主义”何以发生,其本质与危害又是什么?搞清楚这些问题,已经成为摆在青年教育工作者面前的一道社会性难题。
1.“低欲望躺平主义”何以发生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1]。特定文化现象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或文化表征。“低欲望躺平主义”的出现亦非偶然,它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所涌现出的社会问题的文化反映,是多元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1)当代青年面临客观社会难题的群体性焦虑。众所周知,经过40余年的改革开放,今日的中国已今非昔比,方方面面都上了一个新台阶。但与此同时,中国的发展进入攻坚期与矛盾多发期,各种社会问题涌现出来。用英国大文豪狄更斯的名言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对于青年来说,一方面,他们成长于物质财富高度发达的商品社会,整个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其成长期富庶程度远非父辈可比;另一方面,他们所处的时代也是矛盾增多、结构复杂的时代,社会矛盾激增、收入差距过大、社会阶层固化等,使得青年的生存语境越发多元复杂。例如社会阶层固化问题,整个社会看似流通性很强,实则流通渠道变窄变难,年轻人虽努力学习、工作,但很难取得跳跃式进展。非但如此,年轻人不仅要面临难以进步的压力,还要面临如何生存的压力,就业难、住房难、看病难、教育难、结婚难、养子难等一大堆现实问题摆在年轻人面前。在如此巨大的生存与发展压力下,一些年轻人丧失了信心,也没有了远大理想,并久而久之产生逃避心理,走向“佛系化”“丧化”“躺平化”。再如收入差距过大问题,当代人生活于丰裕的消费社会之中,用哲学家波德里亚的话说:
“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它构成了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2]。但由于收入差距过大,有些人极其富裕,奢侈淫逸,也有一些人贫困或相对贫困,消费社会看似光彩夺目,实则与其无缘,物品越是丰富,离自己越是遥远。这种情况下,除了消极自慰、自嘲、自我禁欲,别无他法,只能压抑欲望,对花花世界“视若无睹”。所以,“低欲望躺平主义”其实是一种群体性社会焦虑对于外界社会的反映,反映了年轻人“内卷”后、努力后的失败感和挫败感。
(2)当代青年的代际特质与亚文化表征。今日青年以“80后”“90后”“00后”为主,这几代人中每一代都有突出的群体特征,但也有明显的相似之处。一方面,从“80后”“跨世纪一代”的反叛化,到“90后”“新世纪一代”的特立独行,再到今日“00后”“佛系一代”的“向死而生”,这几代改革开放后出生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与父辈生活条件、社会环境、价值观念均相去甚远。他们受改革开放以来愈加多元化价值观念的影响,例如同时受到存在主义、解构主义、泛娱乐主义等多元社会思潮的深刻影响,其个性特征鲜明,整体上具有强烈的叛逆性、“反正统性”一面。另一方面,这几代人普遍生长于相对富裕时代,不用像父辈如“60后”“70后”一样普遍在贫困和物质匮乏中长大,他们从小丰衣足食,不需为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而焦虑,但也因此缺乏奋斗精神与生存意志。加之大批年轻人属于独生子女,从小娇生惯养,是典型的“温室里的一代”,年龄更轻的青少年还要遭遇心理学家埃里克森所说的“青年统合危机综合征”。这些复杂的社会问题、主体焦虑、时代特质糅合在一起,使得当代年轻人很容易丧失斗志、向现实低头。除此之外,青年亚文化对于青年的影响也不容小觑。青年亚文化具有很强的社会感染力,也因此具有很强的文化夸大效应。以“低欲望”“躺平”为例,并非所有青年都认同之,但在网络发酵与媒体的商业化宣传下,这一称谓迅速蔓延至所有青年群体,一时间成为乌合之众式“青年文化共识”,许多并不认同它的青年也被卷入其中,至少对其多出一分理解与同情。
(3)所谓社会“内卷”后青年的自我贬损。所谓“内卷化”,其英文单词为involution,与其相对应的单词是evolution即演化,从二者对应关系来讲,内卷化即“向内演化、在内部转圈圈”的意思。当前“内卷化”被普遍理解为,由于社会竞争加剧,不管再努力,都只能原地打转无法更进一步,或者说当社会发展到一定形态后,无法突破为新形态而只能不断地在内部变得愈加复杂。成长中的青年涉世未深,在面对社会“内卷”时,会表现出超过其他群体的焦虑和恐慌。当内心追求在现实中碰壁时,或者说内心欲望与外部境遇冲突后,有一些青年会越挫越勇,但也有一些青年会以一种自我贬损的方式,通过降低自己的欲望来逃避无休止的社会竞争,即向社会或自己内心妥协。事实上,某些青年表现出“低欲望”“躺平”姿态来拒绝社会恐慌,算得上一种维护自身尊严的心理调适。也即是说,青年人用一种可控的、异化的方式,用一种“最低限度的满足”来进行自我防卫与自我价值满足,同时来对抗外部强大的社会压力。笔者认为,可以将“低欲望式躺平”区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的觉醒式躺平”,另一种是“被动的紧缩式躺平”。前者以更为积极的心态面对复杂的外部社会,更善于自我价值调整,他们并非真正向外部社会妥协,而是在洞见生存不易之后进行生存法则调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人人生境界提升、“看透红尘”,用更洒脱的心态面对社会与人生。后者则相对消极,是一种无奈后的妥协,而这种妥协同样可以划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彻底地向社会妥协,开始“永久式躺平”,成为“废青”“躺尸”,所谓的“三和大神”即是如此;另一种是战略性地向社会妥协,“躺一会儿歇一会儿”,不是要停止奋斗或无脑式反对奋斗,所谓的“白领式躺平”即是如此。“觉醒式躺平”与“战略性躺平”是反鸡汤式的、间歇式的、躲避内卷式的“躺平”,是一种人生奋斗战略,也是一种反省后的主体重建模式。
2.“低欲望躺平主义”的本质与危害
“躺平”原本是生理学、物理学意义上的身体平躺式休息之意,现在转意为一种社会心理学范畴,意指以无忧无虑状、不喜不悲状的佛系心态面对生存意义与社会难题,暗含了“丧文化”和颓废心态,总体表现为一种“低欲望式”生存哲学。事实上,“躺平”现象不是现在才有的,它是近年来“丧文化”“佛系文化”等为代表的“颓废型”文化的延续。“躺平”心理显然是消极的,任其发展下去,会走向消极宿命论、价值虚无主义与犬儒主义。
(1)“低欲望躺平主义”既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也是一种现代性共相。“内卷化”、“低欲望社会”、矛盾多发期等都是客观的社会现象,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社会矛盾不断凸显所带来的问题,这是一个现代性问题,是许多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普遍性问题,而不只是中国的个性化问题。一方面,“低欲望躺平主义”是竞争性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经阶段。正如“低欲望”一词产生于日本,最初用来形容日本社会与日本青年,包括现在听起来耳熟能详的“单身文化”“宅男文化”等其实都源于日本,以至于日本学者将不消费、不结婚、不生子,“宅”在家里不求上进、吃饱喝足即可的年轻人称为“平成废物”。其他发达国家也曾出现过类似青年文化现象,例如英国的“尼特族”、美国的“归巢族”等,都呈现类似颓废、低欲、沮丧等文化特征。可以说,“丧”“低欲望”“佛系”等青年文化现象,是社会竞争加剧、社会高速发展所产生的特定文化现象,是典型的现代性问题。另一方面,“低欲望躺平主义”也是中国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特定文化现象,中国的“躺平”青年有明显的中国特色。青年生活在一个物质丰富但竞争激烈、压力较大的时代,产生这样那样的青年文化现象在所难免,所谓“低欲望”就是近年来社会矛盾多发期所产生的特定社会文化现象。众所周知,早在前几年青年中就开始流行“葛优躺”“丧文化”“佛系青年”“宅男文化”“屌丝文化”,彼时就已出现严重的“反竞争”和惰性情绪,只是不似今日般极端,至少还没有将颓废情绪理所应当化。但时至今日,年轻人直接叫嚷要“躺平”,要“低欲望”地消极生活,而且表现得理所应当。说到底,这些青年文化现象是同质的、连续的、相似的。
(2)“低欲望躺平主义”有其积极意义,但最终会导向消极遁世与宿命论。关于青年“躺平”现象,当前有两种流行的观点,一种是“躺平有理”,另一种是“躺平有罪”。前者认为,选择“躺平”是青年的一种社会反抗与精神重建;后者认为,选择“躺平”是青年的一种消极避世,源于其内心不敢面对困难。笔者认为,应当辩证看待“躺平”现象,两者皆有合理之处,也皆有不妥之处。一方面,“躺平”心理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如前文所讲的“觉醒式躺平”与“战略性躺平”。从这个角度来讲,“躺平”代表一种境界,也代表一种人生感悟或者修为,且这类人不在少数。可以说,“躺平主义”代表了一种青年对物质宰制、消费主义、社会异化的抵抗,虽然是一种犬儒主义的抵抗,但它对于青年人释放减压、调整人生目标、务实生活具有积极意义。另一方面,“躺平”心理具有明显的负面价值。不可否认,选择“躺平”或许是出于对社会失望、对自己失望、对努力的回报率很低的失望,但无论如何,在人生最该奋斗的大好年华选择“躺平”,并不是青春最好的选择。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青春。现在,青春是用来奋斗的;将来,青春是用来回忆的”[3]。年轻人应该直面挑战、绽放青春、不负韶华。消极面对社会挑战、悲观地向命运低头,这样的人生很难有真正的安全感、幸福感和成就感,而且恰恰相反,这会让年轻人在不断的自我逃避中走向消极的宿命论,一切逆来顺受、随遇而安,最终像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向死而生”地活着。事实上,近年来所谓锦鲤文化的流行绝非偶然,锦鲤代表了运气,年轻人将人生和奋斗求助于运气,这等于将人生成败交给了所谓的命运,每个人都不再需要努力,都“躺平”下来,耐心等着命运安排就行了。还要指出,“躺平主义”不符合优秀中华传统文化所提倡的艰苦奋斗精神,不符合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伟大民族精神,也不符合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爱岗敬业为核心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最大危害在于,它不只是消磨了一代人斗志,而且会起到很坏的示范作用,对整个社会起到消极的“惰性感染”。
(3)“低欲望躺平主义”是对“高欲望”社会的矫枉过正,本质上是一种需求异化。相比父辈,当代青年生活在一个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消费社会中,在资本逻辑的煽动下,在面子文化、炫耀性消费催动下,消费社会不断撩拨青年的消费欲望,制造出超出真实需求的“虚假欲望”,用哲学家马尔库塞的话说,制造出“那些在个人的压抑中由特殊的社会利益强加给个人的需求”[4]。因此也可以说,当代青年生活在一个“高欲望”社会之中。但收入差距过大、阶层固化、相对剥夺感、“内卷化”等社会问题的存在,使得青年在“高欲望”社会之中感到无助,进而选择用消极的方式即无欲无求地“躺平”的方式来对抗“高欲望”,或者如前所说的用自我贬损的方式来自我麻痹与沉溺。表面上看,“低欲望躺平主义”以一种“反高欲望”“反消费异化”的形式出现,但实际上,这种矫枉过正式的自我贬损,使得整个社会在失去消费欲望的同时也丢掉了人生斗志,整个社会消沉低迷而失去了生机,最终倒向了另一种消费异化。这是因为,一方面,通过主观地无视主体欲望,对客观社会现实视而不见,并不能真正解决异化消费,更不能解决生活中的困难。最终,所谓的解放性反抗,又变成一种压抑,成为“既表达主体内心诉求,同时又无法真正直面困境”的“解放性压抑”[5]。另一方面,青年们选择“低欲望式躺平”,并不是真正没有欲望,只是由于身处“高欲望”社会但现实却很低矮,而不得不通过自我心理建构来压抑自己的欲望与需求。这即心理学中所说的“自我防卫”与“自我价值”理论:我的欲望无法满足,与其受煎熬不如安于现状,这样可以达成通过归因外部、保护自我的形式为自己开脱,从而达到不否定自己又逃避努力的自我保护心理。最终只能像极端存在主义者那样,向死而生、活在当下,走向犬儒主义与价值虚无主义。
“低欲望躺平主义”是客观存在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它是特定时代、特定心理下的产物,不可视若无睹。但它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不符合社会历史发展方向,也不符合青年的多样化发展需求及人生追求。事实上,当代青年的生活景观丰富多彩、群体特质独特立体,必然生发出丰富的精神世界,而丰富的精神世界决定了青年具有多样化生存与发展需求。因此,“低欲望”与“躺平主义”,充其量只是青年多元需求中的一种表现,不应夸大其社会学意义,更要杜绝将青年群体单一化、同一化、妖魔化、标签化的思想倾向。
1.当代青年的生活景观与群体特征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经济物质基础决定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当代青年成长于复杂、多元的全新历史语境之中,这赋予其不同于前辈的时代体验与群体感受。例如,“强起来”的经济文化语境赋予青年文化立场的内在自信,“全球化”的国际交流语境使得青年的视野开阔丰富,“数字化”的媒介技术语境导致青年话语权力的急速膨胀,“多元化”的社会思潮使得青年价值观念日益多元,“娱乐化”的时代特征带给青年更多感性的消费主义体验,如此等等。
众所周知,当前青年一代,也被称为“佛系一代”“分裂的一代”“消费主义一代”“存在主义一代”“景观一代”“网络原住民一代”“拐点一代”“新世纪一代”等。他们之中盛行“佛系文化”“二次元文化”“晒文化”“养成系偶像文化”“斜杠文化”“躺平文化”等各种独具特色的青年文化,这是这代青年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景观、代际文化。了解青年这些生活景观,是研究其精神需求整体图示的切入口。从这些形形色色的称谓及青年文化现象即可看出,新时代青年具有完全不同的群体特征:其一,他们生长于多元复合的新时代,视野开阔、积极融入时代,因此富于现实感与现实意识,但也因此缺乏历史感与历史意识,历史责任感削弱;其二,他们物质生活丰富,乐于享受各种消费主义体验,尤其特别注重生命体验,不断引领青年文化的生存论转向,例如喜爱流行文化“、娱乐至死”;其三,他们求新立异,追求个性化、突破性,但也随波逐流、消极地跟社会妥协,例如倡导所谓的“佛系人生”“躺平主义”;其四,他们是网络原住民一代,网络话语权力膨胀,追求信息占有与技术享受,与此同时其日常生活与话语表达也极其依赖网络;等等。
2.当代青年的整体精神图景
新时代赋予当代青年独特的个体体验与群体特质,也生发出多层次、立体化的青年精神图景。当代青年不只是“低欲望式躺平”的、颓废的,他们有极其丰富的生活景观,也有极其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其一,乐观与消极并存,既有乐观戏谑化一面,也有焦虑异化一面。如前所述,面对社会“内卷”现象,不同青年会有完全不同的态度:有些青年有丰富的物质追求与积极的精神追求,有些则消极避世、甘于“躺平”;有些以乐观心态戏谑怒骂、笑对人生,有些悲观焦虑,常处于精神异化状态之中。事实上,这种乐观与消极并存,有时候也存在于同一青年不同人生阶段或不同状态之中。其二,感性与理性兼有,既有感性直观一面,也有理性深刻一面。在情感领域划分上,当代青年关注自身感性情感世界、理性知识世界、行为实践世界的满足;认知需求上,当代青年兼顾理性与感性、深刻性与娱乐性,倾向于在种类丰富的青年文化中建构自身的经验、意义与主体性;在生命与价值体验上,当代青年习惯于在感性微观的生活叙事中感受理性的生命意义。例如,其话语方式极其娱乐化,常常借由新型媒介话语宣告自身的文化话语权,在话语表达上倾向于轻松、活泼、戏谑、幽默的娱乐化叙事,更喜爱感性、具象、直观的生活话语。其三,世俗化与理想化并存,既关注个体化生活世界,又认同群体化社会意义,也因此,其个体意识日益彰显、思想愈发多元化。当代青年推崇“感性之我”,相比公共领域更为关注个体世俗化的生活世界;其价值标准日趋多元化,反对线性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反对雷同性和同质化、标签化;但与此同时,他们并不排斥集体与公共领域,喜欢公共生活和社会交往,具有天然的群体与政治意识。例如,当代青年个人主义倾向愈发严重,但并不排斥集体主义价值观;他们既喜爱世俗生活、感性生活体验,也不排斥美好未来与理性认知。
3.不能夸大青年“低欲望躺平”倾向,要整体把握其多元需求
“低欲望躺平主义”是当前众多青年文化形式中值得关注的一个现象,但它并不是唯一更不是最重要的青年文化现象,不应过度夸大“躺平”现象在青年群体中的比重与重要性。一方面,作为近期热炒的文化现象,它有一定的社会放大效应。事实上,尽管很多人认可社会“内卷化”,但并不意味着也认可“低欲望”或“躺平主义”,只是一部分青年如获至宝、效仿跟进罢了。尤其在网络媒介条件下,从生产到传播再到二次传播,“躺平文化”不断发酵,才最终成为一种流传颇广的文化现象,这其中甚至伴随着广告媒体的商业炒作和推波助澜。客观地说,这是一件典型的群体性感染事件。另一方面,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困难与挑战,奋斗不易适用于每一代人,不应将这代人的困难特殊化,遇到困难就沮丧、“躺平”,这不符合年轻人的奋斗精神,也并不符合当前青年的群体品格。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摆在当代青年面前的机遇与时代红利,远超父辈那种贫困和匮乏的年代,只要青年愿意努力,都可以大展宏图、负笈追梦。事实上,当代青年没有将这个时代视作最坏的时代,他们会感到疲惫、无力,但总体上很热爱自己的时代,至少并不愿意与父辈交换时代。
当代青年的丰富精神图景,决定了其多样化发展需求,“低欲望”与“躺平主义”充其量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应该说,诸如生存需求、成长成才需求、精神需求、物质需求、自我实现需求等多元化需求并存,一起构成了独特的青年需求价值体系。笔者认为,可以将当代青年的需求图示概括为“三种需求层次”与“五组需求悖论”。所谓“三种需求层次”,从纵向角度来讲,是指表层的感性情感需求、中层的知识思想需求及深层的行为实践需求三个层面。这三个层面也可以概括为,其一,感性生存需求也即求“生”需求,这种需求必须满足,也要规避,例如对于青年基本的吃、穿、住、用、行需求,对其正当需求要尽力满足,而错误的、扭曲的需求要坚决制止;其二,理性知识需求也即求“真”需求,这种需求要尽量满足,但要有正确的学习方法与教育方法,也要有正确的价值引领;其三,审美实践需求也即求“善”求“美”需求,这种需求要加以引导,它属于最高层次的需求。从横向角度来讲,“三种需求层次”是指生命体验需求、知识获取需求、价值认知需求等,它们相互包含、相互确认。可以说,当代青年的精神需求既具有横向的多样性,又具有纵向的进阶性。如果对这三种需求层次加以细化,可以发现其需求范围很广,但也充满矛盾性。这种矛盾性可以归纳为“五组需求悖论”,即天然政治化与政治化无意识、世俗化与理想化、感性化与现实化、群属化与个体化、微观化与宏大化等几组需求悖论。具体来说,一方面,当代青年生活富足、富有家国情怀,具有天然政治冲动,他们认同宏大的民族理想,也认同集体主义理念,对群体性活动充满激情;同时易受时代环境影响,感性且冲动;此外,其知识面宽、视野广,具有放眼看世界的内在需要。另一方面,他们缺乏政治自觉,对世俗化物质享受缺乏抵抗力,面对生活现实容易妥协,追求个性而不喜欢集体的过度束缚;此外,因过于关注微观心理体验、注重个体感性满足而常常视域收窄。从这些角度来说,“低欲望躺平主义”只能是青年多元需求中某种需求或其某一方面得不到满足后的妥协式心理退让,它不能代表青年的所有需求。
三、关切青年多元需求,以需求为导向激励青年努力奋斗
唯物史观认为:“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是第一个历史活动”[6]。要关切青年多元需求,培育青年正确需求,在此基础上,以需求为导向,激励青年努力奋斗。事实上,青年为了人生追求而努力奋斗,恰恰是其得以绽放青春、不负韶华的人生路径。习近平总书记曾说:“中国青年是有远大理想抱负、有深厚家国情怀、有伟大创造力的青年”[7]。要鼓励青年为自己而奋斗,同时也要鼓励其将个人价值实现融入到社会发展的历史潮流之中,为民族国家而奋斗。
1.关切青年多元需求,培育青年正确需求
德国教育学家、哲学家斯普朗格曾说:“在人的一生中,再也没有像青年时期那样强烈地渴望被理解的时期了”[8]。青年需要被理解和尊重,尤其对于其切身需求,更需要被社会理解、承认、认同和尊重。
(1)了解青年群体,了解其精神世界与需求世界。例如,当代青年真的是“低欲望”吗?有多少青年属于“低欲望”?如前所述,事实上当代社会是“高欲望”的消费社会,“低欲望”本质上是青年对于“高欲望”社会的矫枉过正,是一些青年由于求而不得而通过自我心理建构来压抑需求的一种异化表现。如果望文生义地、武断地认为当代青年真的是“低欲望”或“无欲望”,那很难正确把握青年的需求世界,也很难真正理解青年、关心青年。
(2)尊重青年需求,辩证看待青年需求。如前所述,青年的需求世界复杂多元,对其复杂多元需求,既不可一概认可,也不可一概否认,而要尊重其多元化需求面向,接受青年是一个复杂的“需求矛盾体”。例如对于消费社会时代,青年文化中既表现出“低欲望”需求的一面,又表现出强烈的追求物质化享受的一面,要有辩证全面的认识,不能只执其一端。事实上,两者恰恰是辩证的矛盾关系。某些青年之所以选择“低欲望式躺平”,恰恰是因为其需求无法得到尊重和满足而不得不选择自我贬损。反之,如果青年的多元需求可以得到尊重和满足,那么,包括“低欲望躺平主义”在内的各种“颓废型”文化都将失去存在的空间和意义。
(3)善于引导青年的正确需求,纠正其错误需求。对于那些正当的生活需求和发展诉求,如前所说的基本生存需求、理性知识需求、审美实践需求,要给予尊重、积极满足;但对于那些不正当、不合理的需求,如感性冲动的需求、贪婪过度的需求、损害集体的需求,要合理引导甚至坚决纠正。
(4)善于利用青年不同层次、不同面向的需求。例如,针对青年需求的三种需求层次,要务必满足其最低层次的生存需求,积极满足其中间层次的求知需求,充分激发其最高层次审美需求,让青年能够体面生存、提升自我、提升素养,并提升思想境界为集体、国家而奉献自我,在此过程中同时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再如,针对青年的需求悖论,要充分利用这种需求的矛盾性,如对其世俗化、感性化一面要满足和引导,对于其天然政治化、理想化一面要积极利用,使青年将追求自身目标实现投身于国家民族发展潮流之中,最终成为既有现实世俗化需求的“小写的人”,又成为充满历史责任感、主人翁意识的“大写的人”。
2.以需求为导向,激励青年努力奋斗
美国心理学家戴维·麦克利兰的“激励需要理论”告诉我们,需要是努力奋斗的内驱力。关切青年多元需求,是为了以需求为导向,从其“需要”入手来激励其“努力奋斗”,以“需”激“力”,让青年大方大胆地追求自身需要,并将其作为不断努力的原动力。与此同时,关切青年多元需求,激励其努力奋斗,不只是为了让青年为了个人需求、个人目标而努力,更是为了让其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同时实现其社会价值。青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代表着祖国的未来。“少年强则国强”,只有青年具备了努力奋斗的精神,国家才会有生机、民族才会有希望。因此,对于青年,要尊重其需求,并以其需求为导向,激励其不断奋斗、负笈追梦。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习近平总书记勉励青年时所说的那样,“增强做中国人的志气、骨气、底气,不负时代,不负韶华,不负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9]。也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尊重青年需求,才能真正帮助青年用青春点亮人生,让其成为社会的主人翁。
(1)构建积极向上富有奋斗精神的青年文化。激励青年努力奋斗离不开积极青年文化的浸润,而构建积极青年文化也是青年得以健康成长成才的应有之义。构建积极向上富有奋斗精神的青年文化,一方面,要辩证看待包括“低欲望躺平主义”在内的消极青年文化。如前所述,“低欲望躺平主义”有其客观缘由,一些青年选择“低欲望”和“躺平”,也有其积极意义。因此,对其不可一概而论,而要批判性引导其价值走向,鼓励青年用乐观的心态看待社会问题,并积极走出舒适区去努力奋斗。另一方面,要重塑积极的青年价值观,消除其价值迷惘和困惑。所谓价值,即客体对于主体的有用性,所谓价值观,即主体认定事物、辨明是非的思维或价值取向的总和。在消费社会丰富的物质产品与文化供给面前,青年极易迷失自我,陷入价值迷惘和价值虚无之中,因此,要积极培养青年对主流核心价值观的认同感,建立正确的价值认知。在人生价值定位上,要立志做信念强、本领强、践行强的“三强”青年,做具有孺子牛、拓荒牛、老黄牛精神的“三牛”青年,做壮志气、增骨气、强底气的“三气”青年。除此之外,要着力建构昂扬向上的、干劲十足的整体青年文化导向。“人无精神则不立,国无精神则不强”[10]。“低欲望躺平主义”等“颓废型文化”之所以有市场,说到底还是因为少数青年的志气、骨气、底气不足。因此,要努力提振青年忠诚担当、乐于奋斗的群体气质,培育青年甘于奉献、发愤图强的精气神,打造有助于青年绽放光芒、实现自身价值的青年文化。
(2)为青年创造宽松生存空间,激发其奋斗自觉。如前所述,有些青年选择“躺平”“丧”“佛系”多为被动和无奈之举,是求而不得心境下的一种“软反抗”和劳而无功的“无力感”呈现。因此,回应青年的时代声音,解决青年切身需求,为青年创造宽松的生存空间,开拓青年发展新局面已然摆在我们面前。一要推动构建青年发展友爱型社会。也即是说,要为青年创造和谐友爱的社会发展环境,提高青年对社会的“友好度”和“好感度”,从而激发其服务社会的责任感和奋斗的自觉性。例如,面对亟须缓解的青年就业供需矛盾,一方面要依托国家的政策倾斜和经济支持,创造多元化就业机会;另一方面要通过职业技能培训等措施,着力提高青年自身的发展硬实力,从而形成供需两侧双向发力的青年就业运行机制。二要推动构建青年发展安全型社会。要构建兼具安全性与发展性的高韧性社会,力促安全和发展并驾齐驱,从而为青年奋斗提供安全空间。例如,要致力在青年关切的劳动安全、环境安全、职业安全和网络信息安全等方面的建设,为青年奋斗创造安全踏实的外部社会条件。三要努力打造青年发展包容型社会。青年社会生活排斥感和疏离感强,参与社会难、融入社会难等多重现实问题吞噬着青年的奋斗激情,这严重阻碍着青年奋斗精神的构建。为此,要着眼于提高青年社会认同感和参与感,提升青年的社会参与度,赋予其更大的社会参与权和话语权。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激发青年的奋斗自觉,培养其乐观豁达的奋斗精神。
(3)助力青年成长融入国家发展潮流之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时代是国家发展的关键期,也是当代青年人生发展的黄金期,这两者高度重合。因此,“希望广大青年学生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同国家发展进步、人民伟大实践紧密结合起来”[11]。不能否认,青年奋斗首先是为了自身需求,但与此同时,青年的奋斗会不自觉地融入国家发展潮流之中。因为现实中,每一个个体的发展都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可以说,青年成长与国家民族发展是辩证统一、相辅相成的关系,两者唇齿相依、互为动力。一方面,国家的安定团结与蓬勃发展是青年发展的基本前提和坚实基础;另一方面,青年奋斗事关国家前途和命脉,它为国家发展注入不竭动力。基于此,要激发青年由被动、消极、自发的努力,转向主动、积极、自觉的奋斗,帮助其提升个人综合素质,以过硬的专业素养来“反哺”国家和社会。为此,一要引导青年将个人奋斗与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密相连,提高服务社会与造福民族的自觉性;二要引导青年将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相结合,树立正确的国家利益观,增强国家认同与责任意识;三要引导青年将实现个人人生理想、社会共同理想统一于新时代的伟大实践中,用理想信念推动实践,在实践中提升理想信念。除此之外,要培育青年爱国奉献的家国情怀,激发强国有我的使命担当,让青年在国家发展进程中充分发挥自己的建设力量。做到这些,才能真正将青年个人成长融入国家民族发展潮流,实现青年成长与国家民族发展的同频共振、相互辉映,形成青年个人奋斗与国家蓬勃发展之间的良性循环。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坚持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研究”(项目编号:21BKS002)、苏州大学人文社科优秀学术团队项目“马克思主义政党与国家治理研究”(项目编号:20RW01)的阶段性成果]
宋德孝:苏州大学中国特色城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学博士
别杨杨:苏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19-420,159.
[2][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1.
[3]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一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54.
[4][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张峰,吕世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6.
[5]杨毅.“躺平”:青年亚文化的情绪表达[N].社会科学报,2021-07-22(6).
[7]习近平.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9-05-01(1).
[8]转引自马建青.大学生心理卫生[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2:218.
[9]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J].求是,2021(14).
[10]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47.
[11]习近平.致2013年全球创业周中国站活动组委会的贺信[N].光明日报,2013-11-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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